这么一折腾,天早就黑了。只是村子里也没有哪户敢点灯,唯独天师庙灯火通明,在一片土砖土瓦中更加显眼。
赶了几天路,李言清早累得不行,便正斜坐在堂屋一侧那金丝绒布垫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,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脸。齐清轩也正在另一侧坐得端正,戴着斗笠抱着手臂,很是严肃。
而宋云轻倚在堂前条案下那雕镂蟠龙的八仙桌前,一手撑着桌沿,背后正是幅直通天顶的烫金怒目白龙画像,更是居高临下。
至于张天师,正额前贴地跪伏在中央,顶着三人的视线半个字不敢吭声。
“我发现了。”听屋里死寂半天没人出声,李言清夸张地打了个哈欠,“云哥你当时带上我,是不是因为这样就不用你亲自开口了?”
“不然带你做什么。”齐清轩呛道。
李言清听得皱眉,干脆把气撒在别处,清清嗓子摆起架势一跺脚,一手指向张天师,喝道: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!快说!”
张天师一哆嗦,战战兢兢开口:“呃……小的十多年前……”
话说这张天师,十几年前机缘巧合下得着柄好剑。
这剑削铁如泥锋芒逼人,绝非凡物所能比拟。于是张天师大喜望外,仰仗此剑四处行侠仗义,久而久之便名声大起,所到之处都得称他一句天师……
“嘿谁让你扯这谎了?”李言清忍不住打断,“赶紧的!”
“小的后来到这村上,听闻村里妖物为患,就……出手相助,替他们除了去。然后又看村里风水不错,就想着干脆在这隐居……”张天师眼神飘忽,犹犹豫豫,“那杨娘子……小的也不想的。她姿色是不错,可惜让妖怪糟蹋了,也没办法……”
“得,我听明白了。”李言清再听不下去,摆摆手翘起一边腿,干脆自己总结起来,“你在辽镇上犯了事,一路逃到这村里避人耳目。结果见人家杨娘子好看,就又起了歹心,人家不从,就打着除妖的名号把人杀了。”
不等张天师再说,他一件一件掰起手指。
“又正好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孩子扔河里,本打算等他漂到镇上去再捞起来丢到季家假装偶然,却在那之前被旺财抢了先。你便顺势跑去唬人说怪蛇索命,让人把孩子沉水里,还能报复那没让你偷成气运的季小姐,顺便把能找到你的狗解决了。”
“完事你干脆仗着有把剑赖在这村里不走,当起了村霸王,逼人给你送钱盖屋。”数完,李言清唏嘘道,“真行啊张天师,没少干这档事吧。”
张天师再不敢说话,额头紧贴着地板,俨然是被揭了个八九不离十。
齐清轩在一旁听得早已攥紧拳头,好像把地上那人生吞活剥了也不解恨,语气却尤为平淡:“杨娘子的尸首呢?”
“和、和那小孩一起扔进了河里……”张天师的声音小得要听不见,说罢顿了顿,紧接又突然抬头,慌忙辩解,“可那小孩真的是妖怪!好、好几剑都砍不死!后来还变成条——”
“闭嘴。”齐清轩冷声道。
张天师立马噤了声。
“这下你完了。”李言清耸肩摇头,叹了口气,“你少扯两句说不定还能留条胳膊。”
人一听立马抖成筛糠,匍匐在地:“饶、饶命啊……几位仙君大人有大量……”
宋云轻始终漠然看着这人,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:“剑从何处得来?”
声音平静,瞳中冷淡,身后那幅白龙画像与他视线同落一处,虽无凶意,却不怒自威。
而听到剑,张天师整个人一僵,眼睛左右一转,又是一番支吾:“是、是偶得仙缘,高人所赠……”
这般扯谎只叫宋云轻神色一沉,撑在桌沿的手转而一勾,几道金烟从他指尖散出,化作一条绳索朝张天师伸去。却只才绕过脖子,金绳便猛地一勒,生生把人悬空吊了起来,离地半尺。
“云哥?!”李言清被吓住了,却也一时不敢多作劝阻。
只见张天师蹬腿挣扎着,双手死死抓住脖子上的绳索,毫无挣脱的余地。而宋云轻根本不在意这副窘态,从桌前起身缓步走近,道:“继续。”
“是、是一个姓关的大夫!”张天师见势已顾不上撒谎,急得哭喊出来,“在辰泽!十二月岛南边的医庐!”
「啊……果然如此。」
声音突兀回荡在四周。
宋云轻指尖一握,那绳索再而收紧。他冷声问道:“你做了什么?”
张天师已经快要抓不住绳子,嘴里大口抽着气:“我——我一时迷了眼!那把剑是好东西,一个小大夫留着也没用,我、我就想偷走!谁知、谁知关大夫半夜突然醒了——”
「又是这般祸事,他知道了该何其悲痛。」
那声音故作悲切,甚是惋惜。
“你将他沉入湖底,只为灭迹。”宋云轻的语气不见波澜,拳头却已攥得发紧,指甲几乎要嵌入自己的手心。
「十几年间不见天日,受鱼虾啄食,肉身一遍又一遍烂在湖底,再恢复如初。皮囊下填满了碎石淤泥,磨骨摧心。」
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知错了……”张天师手上脱了力,脸色发白,声音也越来越小。
宋云轻神色更沉,继续问道:“剑在何处?”
「你还是不愿放弃吗?」
“不……不在我这了……”张天师大口嘶着气,气息慢慢微弱下去,“三月前来了伙人……叫什么、什么教的……让我把剑交出去……”
「你已经来迟了。」
——
他见过无数次,那个人总会突然默不作声地避到某处,或是银杏林深处的水池边,或是哪条临水的偏僻长廊。